文/图 蔓玫
但凡对文艺作品稍有了解的人，不会不知道彼岸花。前有小津安二郎的电影，后有王菲的歌，再后还有安妮宝贝的小说。而它之所以会与荼蘼混淆，我想多半是因为林夕为王菲的歌，所写的那一段注释。
佛家语。小津安二郎的电影。荼蘼是花季最后盛放的花，开到荼蘼花事了。所以有人说，花儿的翅膀，要到死了，才懂飞翔。无爱无恨的土壤才会再萌芽开花。
关于荼蘼与“花事了”的说法，在上一篇文里已经提到过。而“彼岸花”这个词，无论是林夕的词，还是安妮宝贝的字，本身都与它在自然界中的形象并无关系，更多只是一种意味深长的象征指向。然而这样诗意的一段毕竟出于林夕的笔下，自然也是有人愿意较真的。一来二去，彼岸花和荼蘼这两种原本风牛马不相及的花儿，便被纠葛起来。
红花石蒜
荼蘼是千年之前便已确切存在的，但中国自古以来倒并没有“彼岸花”这一说法。如今所说的彼岸花，现实中的确切名字是红花石蒜Lycoris radiata，虽然也算是国内长久存在的传统花卉之一，名声和名字却一直不太好听。因为长期生于乡野阴暗潮湿之处，既无清香，亦不够风骨，实在不太符合中华文明对植物的审美观。关于这一点，在《本草纲目》中即有所诠释：
红花石蒜
金灯花，一名鬼灯檠，一名朱姑，一名鹿蹄草，一名无义草，酉阳杂俎云，金灯之花与叶不相见，人恶种之，谓之无义草。根名山慈姑，根状如慈姑，花状如灯笼而朱色，故有诸名。李时珍曰，处处有之，冬月生叶，如水仙花之叶而狭，二月中抽一茎如箭簳，高尺许，茎端开花，白色，亦有红色、黄色者，上有黑点，草花谱云，金灯色红，银灯色白。众花簇成一朶，如丝纽成，……
金灯花，便是那时候对红花石蒜的称呼。另外提到的几个别名，鬼灯檠、鹿蹄草、山慈菇，如今其实都另有所指，与石蒜再无关系，“无义草”一名倒是沿用下来——想来也是众人对于石蒜的孤介印象实在难以扭转吧。更加下里巴人的名字还有许多——龙爪花、蟑螂花、甚至“平地一声雷”——虽然不好听，也确实是形象的：如同龙爪和昆虫触角一般蜿蜒扭曲的细长形状，和终年不动声色、突然有朝一日拔地而起的突兀风格，在劳动人民言简意赅的描述中被最大程度地再现。
忽地笑
换锦花
因为不讨喜，关于它的诗词作品也寥若晨星。唯独写的美的一首，是来自本身就很与众不同的唐朝女诗人薛涛：
阑边不见囊囊叶，砌下惟翻艳艳丛。细视据将此物比，晓霞初叠赤城宫。
稻草石蒜
无论李时珍还是薛涛，都能作证金灯花是红色的。然而流传至今，“彼岸花”的名气渐渐大起来，“金灯花”这个名字，不知不觉也不再属于红花石蒜，而是渐渐移换给它的孪生姐妹，黄花石蒜。值得一提的是，黄花石蒜的别名之多，也丝毫不逊色，最为人所知的一个大抵是“忽地笑”——忽然从底下冒出的灿烂金黄，弯弯的花丝与花瓣的确像笑脸一样点亮幽暗角落，能比凄艳的红花更给人闪耀的惊喜。
“彼岸花”一词，是源自日本的说法，一样有着深厚复杂的渊源。花叶不相见自然是理由之一，但更重要的却是因为其毒性与花期。石蒜的根茎本身便是有毒的，误食可带来性命危险;而在日语中，“死”与“彼岸”谐音，春分与秋分的那一周便被称为“春彼岸”“秋彼岸”，类似中国的清明节，是上坟的日子(日本人相信春秋分时昼夜等长，在这一时节扫墓，可与死者的灵魂相见)。红花石蒜的花期，正是在秋分前后，血红的花儿在路边坟头张牙舞爪地开着，模样真是再应景不过。
黄长筒石蒜
至于彼岸花的另一个名字“曼珠沙华”，原本是佛家《法华经》中所提到的说法：
尔时世尊，四众围绕，供养恭敬尊重赞叹;为诸菩萨说大乘经，名无量义教菩萨法佛所护念;佛说此经已。结跏趺坐，入于无量义处三昧，身心不动，是时乱坠天花，有四花，分别为：天雨曼陀罗华、摩诃曼陀罗华、曼珠沙华、摩诃曼珠沙华。而散佛上及诸大众。
“摩诃”是梵语“大”的意思，“华”是“花”的意思，“曼珠沙华”则是梵语manjusaka的音译。后来的《法华经义记》、《妙法莲华经决疑》等佛经相关典籍中，便有对于此花的简单注释，又呼之为“赤团华”，但并未确指究竟是何种花卉。日本文化同样引用这一典故，音译为“ヒガンバナ”，对应入凡间的植物，便是红花石蒜。可以说，除却这两个缘故，关于“彼岸花”和“曼珠沙华”的各种释名传说，就完全是无来由的自行发挥了。
每年九月，最期待的东西就是红花石蒜。虽然七八月里已经有花期更早的白花和黄花点亮视野，内心却还是对彼岸花有所牵挂。美且毒，静且妖，既有天国的美好如意，也有冥间的万劫不复。的确是非常适合炒作的形象。不过没有关系。从今往后，只要看到无病呻吟的“彼岸花”段子，你大可以微微一笑告诉对方天下有一种名叫蟑螂花的植物，毕竟所有的小清新都要学会接受事实的真相。
江苏石蒜
花不过只是一朵花，与人的缘分其实大多时候也正在于此。重要的并不是她有多美艳多妖娆，名字有多悦耳多意味深长，重要的是她的存在曾经切切实实地打动过你，而不论那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。
【植物档案】
中文名： 红花石蒜
学 名： Lycoris radiata
别 名： 老鸦蒜 龙爪花 蟑螂花 无义草 彼岸花 鬼蒜 平地一声雷……(太多了)
科： 石蒜科 Amaryllidaceae
属： 石蒜属 Lycoris
形态特征：鳞茎近球形，秋季出叶，叶狭带状，顶端钝，深绿色，中间有粉绿色带。花茎高约30厘米，伞形花序有花4—7朵，鲜红色;花被裂片狭倒披针形，强度皱缩和反卷，雄蕊显著伸出于花被外，比花被长1倍左右。花期8—9月，果期10月。
产 地： 分布于山东、河南、安徽、江苏、浙江、江西、福建、湖北、湖南、广东、广西、陕西、四川、贵州、云南。野生于阴湿山坡和溪沟边的石缝处;庭园也栽培。日本也有。模式标本采自我国，但产地不明。
鳞茎含有石蒜碱等十多种生物碱，可作药用，有解毒、祛痰、利尿、催吐、杀虫等的功效，但有小毒。
P.S. 全世界共有20余种石蒜属植物，我国分布约15种，集中于长江中下游地区。苏、浙、皖三地为最多。绝大部分都具有出众的观赏特色，故而有“中国郁金香”之称。常见除红花石蒜外，又有忽地笑、换锦花、鹿葱、香石蒜、稻草石蒜、长筒石蒜、玫瑰石蒜等，大多于秋天开放。
石蒜属与文殊兰属(Crinum)外形近似，且都与佛教略有联系，尤其白花石蒜Lycoris albilfora常与白花文殊兰Crinum asiaticum混淆，实则两者并不相关。也有说法以红花石蒜为佛经中的“曼珠沙华”，认为白花石蒜即是佛经中提到的另一种花卉“曼陀罗华”。但日语中一直称呼白花石蒜为“白花彼岸花”“白花曼珠沙华”，佛教相关典籍中也未见记载此二者的对应关系，故而多为后人生发之说。望明鉴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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